窗帘只卷起了一半,阳光斜照入缺乏生活气息的房间。不同色号的口红散落在梳妆台面上。最后的那支口红离开被染红的嘴唇,她紧紧地抿住,又轻轻张开,明暗线斜横过她的唇角,她的下唇在阳光中微微发亮。
她转头看向门口,那里传来了敲门声。中年女性把门打开了,传来了门外天气预报“今日无雨”的声音。当女性朝里看时她就坐在阴暗的窗下,已经回过头,静静地注视着镜中。女性走了进来,轻轻把门掩上。声音又消失了。
“睡醒了?怎么敲门不应一声?”
“就是照照镜子而已。”
女性走到她的身旁,看着她坐在梳妆椅上的背影,
“这么暗怎么不拉窗帘啊,把眼睛弄坏了怎么办?”女性看着窗外
“嗯。”
女性把窗帘缓缓拉起,看向镜子中的她。
“你才刚回来,今天就要出去?”
“嗯。”
“今天是纤纤的婚礼,”阳光随着拉起的窗帘一点点地洒落进,升过她的头顶。镜中她长长的睫毛下是她点着光的双眼,小小的脸在阳光下亮得发白,脸上是与她不相称的认真神情,
“我是伴娘!”
“你要去当伴娘?”
“你神经病啊。”既川头也不回地说,他把袖子套进手臂,把衣服蒙上头,又拉下来,把另一只手伸进袖子,宽松的黑色衬衫自然地滑落下来,盖住他结实的身体。他拉了拉衣服下摆。
“那你干嘛不去,明天才是婚礼吧,你又不用准备什么。”趴在长沙发上的男人一只手垂在地上,侧着头看着他。
“我要准备礼物啊,你自己为什么不去。”
“不是说了我刚分手吗,而且拿两张票一个人看也太凄凉了吧。”男人懒懒地翻了个身,把手枕在头下,既川把喝过后的水杯放在茶几上,朝自己的房间走去,“保研的时候我就想过有可能会这样了。”
“那你交来干嘛。”
“因为需要嘛,各种各样的方面。”
“哦。反正我不去。”
“晚上也不去?”
“不去。”
“哼。”男人侧头看着茶几上手机忽然亮起的屏幕,“反正当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,就觉得她很美,别的事情我没有想得那么多。”
“那现在呢?”既川走了出来,他穿上他的外套。
“有时候也觉得她没那么好看,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觉得好看。”男人指指茶几上的手机,“你手机响了。”
“哦,”他拿起手机,静静看着显示来电人。
然后他滑动了手指。
“喂?”
雨声,和人们的脚步声。
“现在播送气象台今天早上六点发布的海城天气预报。
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:大雨转晴,西风四到五级,最高温度二十摄氏度,最低温度十二摄氏度。空气质量优,紫外线强度弱。请观众朋友们出行注意携带雨具,提前做好防寒保暖工作,谨防雨天给您的出行和身体带来不便。
今天的天气预报节目就播报到这里,欢迎您继续收看本台的其他电视节目。”
“哈啾~”
她睁开有些干涩的眼睛,揉了揉发红的鼻尖,把围巾往上拉了拉,对着口唇的玻璃上蒙上了一层白雾。看着电视机专卖店里的电视屏幕从天气预报转到早间新闻,她转身在商店街接连的店铺下走着。
“你怎么了?”男人问。
“啊?”
黑色雨伞下的既川回过神,从她身上移开视线。
“我找到人了。先走了。”
“哼。”
他朝男人挥了挥手,提防着车流从白线上穿过街道,来到电视机专卖店前,停驻查看,沿着街道向前寻找,与撑着花伞的两个少女擦肩而过。
三个孩子跑过,踩在水洼中飞溅出水花,她下意识地向一旁避开。她睁开眼,低头看着她的白色长裙,又回头看向那三个孩子:歪歪扭扭撑着伞的两个女孩,与奔跑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矮个子男孩。放弃了似的,那个男孩停下了脚步。
她望着男孩的背影,男孩似乎在喘着气,他找寻着什么似的张望着。他回过头了,他看见她了吗?她下意识地望向一边的地面。
一点一点的雨滴接连地滴落在地面,她抬起头,男孩已经不在那里了。她就这样望着,结果,拉了拉包的肩带,又转身向前。
“啊,不好意思”
她没能迈出步子,有谁的身影挡在她前面,她抬起头,但却忽然有夹着雨的风吹过来,她的围巾末端与马尾都被被吹起,稍微地向后退了一步,稍稍睁开了眼。在她的眼前是:她遮在眼前的手,手上的白色的手套,陌生男性的脸。
她睁大眼睛,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,而他的伞朝她的方向倾过,伞下的阴影漫过她,他的脸却在雨中露出来。
“颜恒吗?”雨滴落在他的短发上,“我是林既明,还记得我吗?”
“啊,哦。”她发愣地看着他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,拖长着声音说,
“哈啊————?啾~”
我认识纤纤是在小学,那时我们三年级。我们的小学并不是直升,在三年级之后,我们就不在同一个班里,但我们仍然是好朋友。在放学之后,我们会结伴走过同一条道路,打闹,玩耍,很晚才回到家里,然后被妈妈说了一顿。因为那时我长得很高,是孩子王一样的角色,我总是喜欢欺负她,但那也是美好的回忆。对于那时班与班之间的墙壁也会将感情隔断的我们来说,这份感情十分可贵。
既川是纤纤的邻居。当两个孩子降生时,他们的母亲是医院里的邻居。既川是个擅长忍耐,善良,沉默,小小的男孩子。当下课时,他们总在一起;我被分班出去时,他们也在一起;放学后的学校门口,他站在等待我的纤纤身后;当我走在纤纤右边时,他总在纤纤左边;当我与纤纤挥手作别时,他们会两个人谈笑着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。
我不喜欢他,因为不喜欢他对待纤纤和对待其他人都不同,因为他看我的眼神,因为嫉妒。我说了谎,做过了很多过分的事情。
我和他们共同度过小学,初中,然后在初中毕业的十字路口挥手分别,就像我们重复了无数次的那样。在那以后,我仍然与纤纤保持着联系,也偶尔会见面,一直到如今。他在那之后的日子里经历了什么呢?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结婚啊。”
“啊,”颜恒转过头看向他,他注视着前方,伞向着她倾斜着,“哦,嗯。”
“她高中的时候,交过好几个男朋友,都很快就分手了。在交往之前会过得挺好,交往之后就很快分手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不知道,据说是因为男方觉得交往后太冷淡了吧。我自己问过她,她说她没法把男朋友当做特别的人。嗯,该怎么说呢,她觉得对男朋友要比对普通朋友少些精力吧。”
“哈啾。”他侧眼看向她,她从包里拿出纸巾,吸了吸鼻子,把一张纸巾一折一折地展开,再把纸巾叠回一叠,捂住鼻子无声地擦着。她把用过的纸巾叠起来,塞进空了的纸巾包里。她用手臂擦了擦眼里的泪点,
“她也不容易啊。”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。
“嗯。”他移回了眼神,“你呢,现在怎么样了?”
“我啊。我工作也挺好,住在员工宿舍,吃得也挺好,虽然没有长个,总得来说过得还不错,你呢?”
“我在读研究生。”
“哇,很厉害啊,比我要厉害多了。”她捞了捞包,转头看向他,鼻音很严重地说,“嗯,你有纸巾吗?我只剩湿巾了。”
“啊,有。”他从口袋里把一包纸巾递给她,她低声道了声谢,接了过去,“你当时没有认出我吗?”他接着说。
“因为你那个时候明明才这么高嘛。”她一边用纸巾捏着鼻子一边比划着自己的胸口,“你长得也太快了,脸也完全不一样了。”
“反过来你倒是没有怎么变呢。”
“呵呵,呵呵。”她干笑了两声,“反正我就长这样了。”
“我觉得挺好的啊。”
“一点也不好,都没人把我当回事,还想把我当小孩子欺负,反正都还觉得我是个女孩子。”她长呼了一口气,在雨中化成翻滚的的白雾,“你看,我再高点的话,你就不用把伞打过来了。”
“没关系啊。”两人并肩走着,他说着,“化妆品店之后你要去哪?”
“婚礼现场啊,马上就要开始了吧?”
“婚礼现场?”既川停下脚步。
她走出伞下,又马上遮着头跑回来,不解地看向他,“怎么了?”
“今天是26号。”
“啊!”她忽然喊了一声,用双手捂住了脸,又很快分开手露出她的脸,“婚礼是几号?”
“27号。”
“啊——”她再次用双手捂住了脸,又很快甩着马尾转过身去,“哈啾~”。她背着他抽了抽鼻子,用手背轻揉着鼻尖,“啊,我好傻。”她仰着头,马尾空悬着,还在捂着她的脸,用她的白色手套。在一旁的店铺玻璃上,留着一条干净的水痕。在水痕上映出她的同样身影,同样的动作,形形色色撑着伞的行人从她的身旁走过。
“啊,头好痛啊。”她转过头,带着她泛红的眼角,发涩而睁不开的眼睛,被双手焐热而潮红的苍白的脸,笑着说,“我为什么这么傻?”
“一共是二十元。”
玻璃门被推开,寒风与暖气交替,既川从药店里走出来。他走过美妆店前的玻璃橱窗,颜恒没有察觉到他,她站在玻璃橱柜前望着那一款口红在发呆。他看向那款口红的价位,又偏开了眼神。
“多谢惠顾,小姐请慢走。”
颜恒从店里走出来,手上多了一个纸袋,她打了个哈欠,从既川的身旁径直地走开。
“喂,你去哪?”
颜恒回过头看见他的脸,愣住了一会儿,露出了淡淡的笑容,“啊,我忘记了。”她把纸袋塞给他,“拿着啊,口红是你要给她的新婚礼物吧,回头要记得把钱还我啊。”
既川把纸杯小心地递给她,腾出一只手接过纸袋。“喂,别喝完啊。”他看着她直接把嘴凑上纸杯,忍不住说。
她把嘴凑上杯沿,伸出舌尖轻触了水面,又很快缩回来,“烫。”她咬着杯沿,抬眼看向他,“什么,你还要喝吗?”
“不是啊。”他把感冒药从塑料袋里取出来,把药片递给她。她接过药片,把两片绿色的圆片从包装片里掰出来,含到了嘴里,又看向他含糊地说,“你给我下了什么药?”
“你含进去了才问这个问题啊。”他不禁笑了出来,“感冒药。”
“哦。”她看着水杯,闭上了眼睛把水灌进了嘴里,她的脸变得通红,鼓起了双颊,她用雪白的水套捂住嘴转过身去,不小心把杯中的水洒落地上于是又转过身来看着落在地板上的水迹,艰难地把水吞进去,
“啊——好烫。”她给舌头扇着风。
“你这么着急干嘛。”
“好烫。可是我已经含进去了啊,含在嘴里很苦的。”她闭起了嘴,仿佛在尝着舌头的味道,“熟了,都怪你那么快递给我。”
“是我的错啦?”
“是你的错。除了你的错还有谁的错。”
“好好。”他拿起了靠在墙角的伞,抖落上面的雨滴,在雨中绽放旋转着,两个人的身影走入伞下,伴着伞走进雨中,“然后你要去哪?”
“我想去看电影。”
“啊?”
“我想看电影啊。”
“嗯,那也刚好。”他想了想说,“我刚好有票。”
“果然,爱,爱是最重要的。”
昏暗的麦草堆里,只穿着白色裙子的短发女性蜷缩着身子,双手收在胸前,**着她瘦小的后背,低声说着。特写的表情镜头好像要把她的神情透出银幕。
他看着屏幕上女主角,抹了抹自己的脸。他的脑中不禁浮现舍友的脸,我早该知道,这家伙能和女友看什么电影。银幕上闪动着画面,
剧情如脱轨的动车般疾走。
“丈夫想要让我生孩子,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跑了回来。”
“你不想怀上孩子吗?”
他环视着昏暗的电影院,空荡,在右下角的座位上坐着一对男女,他们为什么要坐到那里呢?他忽然觉得尴尬,移开了视线,
“他想要一个女孩啊。”
“是女孩就不行吗?”
“不要,我害怕生女孩。我长得又不好看,就算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丈夫,也没有自信会生下一个漂亮的孩子。如果我不能把这个孩子生得好看的话,就算小时候有她的父亲爱她,长大后又有谁爱她呢?我害怕我不能给她一副面容,一副让她爱的人爱她的面容。男孩的追求可以不断地失败,失败也只是一段经历。女孩子是不能追求男人的啊,会被瞧不起的。女孩子是多么敏感和脆弱,没有爱她的人她要多么辛苦地活下去啊。即使她是个长的普通但内心坚强的孩子,和不上不下的男人结了婚我也不要,更不要她和漂亮的男人结婚,我宁愿没有生出她呢。丈夫不知道我的心思,也不关心我,我试探着问了他,结果生气了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呀。”
银幕上的女主角与母亲在进行着类似的谈话。这是什么意思呢?他撑着脸看着镜头里变化的百相,稍稍侧起头看向了她。她靠着靠背,仰着头低眼注视这屏幕,带着困意似的,还偷偷咬着下嘴唇。荧幕上飘着雪,雪的光染白了她的脖子,脸,刘海间若隐若现的额头。她盯着荧幕的目光没有留下察觉他视线的余裕。
他把闲聊的话咽在心里,继续看着这无聊的电影。
穿着电影院制服的男人从通道走进来,灯亮起了放映厅里空无一人。他看了一眼滚动着工作人员名单的银幕,又继续着自己的工作。
既川与颜恒在放映厅的走道上走着,从走进观影的人群中间穿过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
“剧情太过随意了,男女主的恋情也太快了,让人搞不清楚头脑,逻辑也到处是问题,遇到搞不懂的情况就来几句看不懂的独白糊弄过去。”她打了个哈欠,眼中还带着刚睡醒般的泪点,“结果看到一半就出来了。”
“嗯,我觉得也差不多。”
“不过也不重要吧?”
“嗯?”既川看向并肩的她、
“反正原本是要陪女朋友看的吧?”
“嗯。”
“为什么没有一起来?”她吸了吸鼻子,往前走着。
“因为分手了。”
“今天?”
“今天。”
“哦,”她拿出了纸巾,“你也不容易啊。”
“是我舍友。”
“啊?阿啾。”她慌张地用纸巾捂住鼻子,却停不住的笑着,好像越流越厉害了,她低下头用他看不见的动作擦着。当她仰起头时,眼角发红的她仍然笑出了轻松的笑容,她揉了揉脸,又变成不开心的表情,“我在流鼻涕耶,干嘛逗我笑啊”
“我本来就没有说是我吧。”他不禁也笑了笑,“现在你要去哪?”
“我困了。”
“那我送你回家吧。”
“你知道我家在哪吗?”
“当然不知道啊。”
“哦。”她偏开眼神,“话说,为什么是你来找我?我打给我妈了啊。”
“你问我吗?是纤纤打电话给我的。”
“哦,这样啊。”她心不在焉地说,“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。”
“哈?”
“你想嘛,我这么久没有回来了,这里变化又这么大,我怎么记得住啊?”
“那你是怎么回家的啊。”
“我妈来机场接我的嘛。”
“那你打个电话问问啊。”
“所以说,我手机在早上那次打给我妈之后就没电了。”
“你这还真是。”
“真是碰巧啊。”
“这也太巧了。”他有些无奈地说,“那用我的手机吧。”他拿出了他的黑色手机,她就站在他的前方,商场中的多棱玻璃立柱就在她的身后,在每一棱边间反复地映出她抬头的侧影。他看着那复杂的一层一层的镜中她的表情,又转头看回她仰着的正脸,那单纯的表情。可镜中的侧脸却似乎感到悲伤呢?
“好巧啊。”
“好巧啊。”她点点头。
“你不记得路,手机也没电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的手机也没电了。”
“啊,这么巧啊,这样子就麻烦了。”
“麻烦了。”他把手机放回口袋,“要怎么办?”
“不知道啊,先找个地方充电吧。”
“那——”他停顿了一会儿,她盯着他,“要来我家吗?”
她扭过头,跑出了几步,那些身影一个接着一个从镜中跑开。她回过身,身后是商场的中心,人来人往。她防备似的用包挡在自己的胸前,那防范的表情忽然垮掉,她用手背挡住了嘴,但还是露出了笑意,
“大色狼。”
她睡着的表情很安详,就像个孩子一样。
她在做梦吗?地铁稍微摇晃着,她的身子稍微摇摆,头朝着左边滑落下,轻轻靠在他的肩上。他拿着手中的口红盒,他把翻转到盒子底部,看着价格条,又看向了她的口唇上的珊瑚色。
地铁里空荡荡的,坐在座椅上穿着西服的男人,不知为何站在门旁的穿裙子的少女,带着孩子的妇女。
“东站到了,We're arriving at DONG
station。”.
可她才刚睡着。大家陆续地站了起来,他摇了摇她的肩膀,她睁开了朦胧的双眼,双眼惺忪地侧头看着他,她仍然靠在他的肩膀上。
“到站了。”
她没有应答,他站了起来,朝她伸出手。她拉住他外套的袖子站了起来,迷迷糊糊地站起来。他就这样和她走出地铁。
“我好困。”
他和她在宽阔的地铁厅里穿过,人们流入又流出。
“你给我下了什么药?”她揉着眼睛,用她带着鼻音的声音说。
“感冒药。”她靠着他的身子走着,搭上自动扶梯,他想伸出搂住她的手,却又缩了回来。
“我们现在要去哪?”
“我家。”
电梯口露出了黑夜昏暗的天空。
“我要被拐卖了吗?”
“是你说要来的啊。”
“我有说过吗?”她使劲想了一想,“我不记得了,但是我没有说过。”
“你先在这等我。”他握住了她的手,把她的手放了下来。“哦。”她低声应了一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老式居民楼黑暗的楼梯转角。
一阵风从街道的一侧吹来,吹动了她的发丝和马尾,雨点吹在她的脸上和脖子里,她醒了,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雨伞,挎包还在她的肩上。
又有一阵风从她身旁穿过,她闭紧了眼,紧紧抓着雨伞,雨伞在强风中变着形。她的马尾飘起,又缓缓落下来。她睁开了眼,站直了身子,让伞把靠上肩膀,看向风吹来的方向。在黑夜下的巷子里,闪烁着的路灯下,便利店亮着彻夜的灯。
既川打开了卧室门,卧室里是一片昏暗,客厅里的光往里散落着。他今晚也许不回来了,既川想。他打开了房间的灯,走到房间的窗前,拉开窗帘,窗外的城市夜灯隐约成红色与蓝色的光点,铺在地平线附近。他看了一会儿,把纱窗推出来,低头向下看,她不在那里。
客厅传来敲门声。
他穿过卧室与客厅,打开了防盗门。门前,眼角微红的她就像抹着眼影。她的灰色围巾搭在白色大衣上,没有扣上的白色风衣下是深蓝的长毛衣,在大衣的下摆盖着的是百褶长裙,裙摆与低跟鞋之间的是裸露的脚踝。她跨了一步进来,既川为她让开位置,她把用双手提着的塑料袋递给他,里面是罐装啤酒与零食。
“感冒了你还要喝酒吗?”他把袋子放在桌上。她把雨伞靠在玄关的墙旁,说着:“反正头疼,不喝一点的话我肯定睡不着的。”
“你在地铁上就睡着了。”
“在床上是不一样的。” 她低身把鞋子解开,赤脚踩地上,又马上抬了起来,“好冰。”
“你没有穿袜子吗?”
“原本想要穿丝袜的,但是伴娘穿丝袜很奇怪吧,干脆就没有穿了。”她小心地快步走过玄关,在沙发上坐下,抱住了挎包,把双腿收在沙发上,长裙盖不住她的双脚。把手套脱下来,放在沙发扶手上。
“哈啾—”她立马转过头,肩膀一耸一耸,“哈啾—哈啾—哈啾—”她抽了抽鼻子,转回头俯身去撩茶几上的纸巾,他把纸巾移了过去。她拿起纸巾,收在怀里,伸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了啤酒罐。
一团纸巾被投进垃圾桶里,一罐啤酒被打开。
他把一罐啤酒放在她的手里,坐在她双脚旁,打开了一袋零食。她退着靠在沙发扶手上,从侧坐转成抱腿坐姿,让裙摆隐约地盖住脚背。
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,光来自嵌入天花板中央的灯。她侧头靠在膝盖上打量着陌生的房间,挂在黑色的电视屏幕映出着棕色长沙发上两人的身影,红棕色的茶几上摆着牙签筒,水果刀,以及一本高中习题集,杂志堆满了下层。
“好小哦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不过也比我的大。”
“那你抱怨什么啊。”
“小就是小啊。” 她看着啤酒罐罐口上残留的泡沫与酒液,摇了摇啤酒罐,抬起头看见他笨拙地拉开拉环的样子,悄悄用酒罐遮住了口唇,“你在做老师吗?”
“只是家教而已,你怎么知道,纤纤和你说的?”他小小地喝了一口,看着她稍稍仰头把啤酒罐凑近嘴旁。
“不是。欸?”她看着另一只手握上她的酒罐,两人的指尖稍稍碰触,他轻轻地用力,她努力地把酒罐掰到嘴旁。
“别喝了,你还感冒呢。”他轻声说,用手指挡住了罐口。他的身影遮住了嵌灯的光,阴影遮盖住过她的身子。她闷不做声,用上了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。他伸出了另一只手,在她的挣扎中轻柔地收过酒罐。她一只脚踩在他的胸膛上,把他推到沙发另一头。
“明天还要参加婚礼呢,你这样起得来吗。”他拿着啤酒罐,低声说,“今天还吃了药你忘了吗?要是出事了怎么办。”
“哼。”她头靠着沙发扶手躺着,双臂挡住了脸。他想要把啤酒罐放下的时候听见了她的声音,“你喝掉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不喝了,你把它喝掉。”
他无奈地看着她。
“你不喝我就喝。”她说。
“我醉了怎么办。”
她的头从沙发扶手上滑下来,躺在沙发上朝他蹭着过去,用腿踢着他。
“好好,我喝。”他感受着她的腿踢在他的大腿上,看着啤酒罐上残存的白色泡沫与残留的液体。他仰头喝了进去。
“我喝了。”
“哦。”
“你为什么还在踢我。”
“哼。”
他抓住了她的脚踝,她轻轻挣扎,就任由他把她的双脚放在他的身前。他把手放在她的脚背上,觉得她很冷。他看向她,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移开了,露出她潮红的脸,含着水的眼睛,好像她已经醉了。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仿佛将要哭泣。
“我好热。”她喘息着,朝他伸出手。
他牵住她的手,把她缓缓拉起来,她无力地向后垂着,他挽住她的腰肢,把她的一条腿搬到身后,让她跨坐在他身上,为她解下大衣。
“你很难受吗?”
“工作一点都不顺利啊,好讨厌啊,不想和他们在一起。”她把头搭在他的肩上,让大衣滑落,露出她娇小身躯上覆盖的宽松深蓝长毛衣,轻声说着,“平时都会很坚强的,但是为什么到了特殊的日子就不行呢?为什么白天还可以,晚上就不行呢?我的头好痛。”
他什么也没有说,稍稍把她向后推开,看着她潮红的脸上有眼泪流下。
“因为眼睛太干了,眼泪都流出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明天纤纤就要结婚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帮我把头发放下来吧。”
他伸出手,绕到他的脑后,把她的黑色发圈小心解开,长发如瀑般散下。他托住她的后脑勺,把她轻轻放躺下,把她的头放在垫起的围巾上。她的头发散在耳旁,他弯下腰,伸手轻轻刮走她的眼泪,她握住他的手,让他的手滑落到她的耳旁,他的手指轻轻卷起她的头发,低着头。
“是橘子味的?”
“嗯。”她偏开脸回答。
“很可爱。”
“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?”
“我是第一次说。”
“我是第一次被这么夸呢。”
“我认识的每个女孩,在某个时刻都会有觉得她们谁漂亮的时候。但是总是觉得很漂亮的,只有你而已。可爱的感觉也是,只有你而已。”
“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?”
“现在的你。”
“我那时候总是欺负你啊。”
“嗯,我有讨厌过你。其实,很多年以后想起来还是不喜欢你。”
“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,我说了很坏的谎,还让纤纤一起说谎了。但那不是纤纤的错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明天纤纤就要结婚了。”
“嗯。”
她看着他,他遮住了光,那双眸子不断靠近她。她的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,轻声说:
“不要吻我。如果吻下去,就不是大人仅此一夜的关系了。”
他们就这样对视着。
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,离开了她的手,“我去上个厕所。”
她看着他走开,听见传来的开门声与关门声,听见了水声。她把双手捂在脸上,又用双臂遮住眼,感觉着自己滚烫的身体,小小地张开了口,发出一丝丝的呜咽的声音。卫生间里,他一遍一遍地用水冲洗着脸,抬起头发现,镜中的自己脸上也满是潮红。
推开了门,他从里面走出来,顺手把灯关上,轻轻走到她的身旁。她睡着了,一只手还搁在额头上,她的表情很安详,就像个孩子一样。他就这样看了很久。
他被遗忘的手机忽然响起,他从桌上把它拿起,轻声地同电话那头讲着些什么。窗户上映出他模糊的幻影。他挂断了电话。
他蹲在她的身旁,把她的手移开,挽着她的腰让她坐起,为她穿上他的大衣,为她系上围巾,把她小心地背起,托住她的屁股。很轻,他转头看着他肩上她的睡脸。
她珊瑚色的口唇,橘子的香味。她娇小的,鲜嫩欲滴的口唇。
他悄悄地靠近她的脸。在两唇相触之前停住,轻轻地呼出一口气,稍稍濡湿了她那干燥的嘴唇。
街上不多行人,街道却仍亮着繁华的灯。他背着她从绿化带大叶榕的阴影下走过,他打着手势,一辆的士减速,停在路边。他无意间看见街对面,一家店铺亮着灯,他们曾从那里走过。
“要去哪?”的士司机摇下了窗。
他把她轻轻地放在后座上,说出了地址。
“醒醒,颜恒。”
她感觉眼睛仿佛粘连在了一起,稍稍睁开眼,是黑暗,与在黑暗中是漏进的光。模糊地感觉仍残留在视网膜上,但她认出那是一双手遮在她的眼前,从指缝间漏下一点一点的光。好长的手指,她想,好漂亮。那只手移开了,光线落入她的眼中,并不刺痛,她坐在阶梯上,才刚刚睁开眼。她转头看向既川,他刚刚站了起来。
“还认得自己家吗?”
她看向一旁的门牌,那是熟悉的门牌号。
“因为要送纤纤口红,以后我应该也不会再去了,所以想想就多买了一只。”他把一只黑色的礼盒放在她的手上,“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吧。”
“就这样。”他拍了拍外套,仿佛确认没有遗漏下什么,又看向她,呼出的气翻腾成白雾。
他挥了挥手,她没有反应,看着他扶着扶手走了下去。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了。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,起身找着钥匙,打开了大门。
洗浴间中蒸腾着雾气,水从花洒中倾斜出来,冲洗着她的头顶。水顺着长发留下,从她的后背流下,经过她的肌肤,从脚跟与地面交汇。或者从她的脸颊轮廓上流下,在她的下巴汇集,一滴一滴地滴落。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。她蠕动着嘴唇,轻轻发出声音。
“好想死。”
“你说了什么啊。”
“你想感动谁啊。”
“傻瓜,笨蛋。”
“要是死了就好了。”
她的指尖轻触嘴唇,从那上面轻轻滑过,似乎那一丝缥缈的触感还没有消失。
窗帘高高卷起,阳光斜照入堆满杂物的拥挤房间。在梳妆台面上放着打开的口红盒与一旁的盒盖,那支口红滑过她的嘴唇,紧紧地抿住,又轻轻张开。阳光之下,她簪起的头发中落入点点辉光,镜中的自己,唇色在阳光中微微发亮。
她转头看向门口,那里传来了敲门声。女性把门打开了,门外是耀眼的白光。
“要开始咯。”
她站起身,提起伴娘装的白裙,跑着穿进那白光中。白光缓缓散去,七彩的礼花闪耀着纷纷飘落,颜恒她站在舞台下,看着在光下身着新娘服的女人,看着男人牵起她的手,看着她害羞与幸福的笑脸,看着婚戒从她的左手无名指指尖套进,看着她永恒又片刻的一个吻,人声鼎沸。
有谁拉住了她的手,她忽然被拉着跑了起来,看不清那人的脸。她感觉到左脚的低跟鞋掉了,她只来得看它一眼,身后跟随着的人群将它淹没,她提着裙子不停地继续奔跑。忽然被拉扯的感觉消失了,她发现自己在人群中,什么也看不见,人们的身影遮挡住她的视线。人潮的涌动压迫着她,让她没法站在原地。她听到人潮发出轰然的兴奋叫喊,她抬头看见在太阳旁边,一束花簇从空中跌落。
她朝天空伸出手,看见身旁的人们仿佛树丛般伸出的手,比起他们,自己离天空那么远,从什么时候起是这样的呢,觉得幸福这件事离自己就像太阳那么遥远。她努力地踮起脚尖。花簇落下,她的手却被谁握住了,那人的阴影遮住了太阳,她看见那花簇落入他的手中。
他松开了她的手,人群渐渐隐去,她去看向阶梯上抛下手花的新娘,新娘取笑似的朝她笑着,向她挥了挥手,提着裙子走入了礼堂。至此,周围的一切都隐去。
“你来找我干什么?”她头也不回地说。
“我有很多东西要给你。”既川把拿着手花的手放下,站在她的身后。
“口红就够贵的了。”
“不好吗?”
“不好。我要怎么舍得用呢,只有今天正好可以而已。”她转过身,后退了一步,抬头而不需要仰头看着他。
“那你就放心吧,我只是个穷学生而已。”他把她的低跟鞋摆在地上,“你的水晶鞋。”她**的脚向后退了一步,她不高兴地瞪向他,蹲着把鞋系上,又站起身,抬头想要对他摆出不满的脸色,他却已经近在眼前,悄然抱住她。
他和她接吻了。
他轻轻放开了她,她望着他的脸,好像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他不禁笑了出来,把手花塞到了她的手里。
“所以,这下它也是你的了。”
“哼。”她拿着手花,用手花遮住了脸,留下一双不满的眼睛,“把手伸出来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把手伸出来,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
他伸出手,她把握拳的手放在上面,轻轻松开,然后缩回了手。那是一只雾化喷剂。
“这是什么?”他看见她将手花捧在胸前,背过了身。
“口腔清新剂,橘子味的。”
“啊?”
“昨天我就想说了。”她转过头,他看见她她小小的脸在阳光下亮得发白,脸上是认真的神情,“你酒味太重了啦。”她没能保持那副面孔,烂漫地笑了起来,如她手中的白百合一般。
“老师再见,我们先走了。”
中年女性挥了挥手,带着身旁女孩走开。既川和颜恒挥了挥手。
“是你带的学生啊?”
“嗯。”
“感觉你很受欢迎啊。”颜恒的头发剪成了齐肩,项链挂在胸前,宽松的露肩长毛衣下摆是黑色丝袜,踩着黑色高跟鞋的她与他的肩膀齐高,她松开了和他牵着的手,玩弄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。
“你想太多了吧。”
“豁哦。我看起来比她年轻那么多诶,她一定很不甘心吧。”
“我觉得你已经穿得足够成熟了。”
她把双手伸向前方,看着阳光下红色的指甲,
“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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